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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百一十章 勿负春光

第二百一十章 勿负春光 (第2/2页)

“哦,箭拔回来了?”我顾左右而言他,看到姐姐正在往箭壶里插箭,“那小丫头不是说要把弓拿走,怎么还在?”
  
  “因为要等你,就去拔箭上来了。估计不拿走,便是好有借口再来。”
  
  “呃,我回头住关口那边去。”
  
  “那倒不必了,人家姑娘有个心上人,不过那事情得问你才行。当然,人家现在也是很仰慕我们平安风云候大人的。”
  
  “哦,是吗!”我忽然如释重负:“谁啊,居然要问我?”
  
  “郭夷吾,我好像听说过有这么一位,但不清楚。结果你跑了,也没法问你。”
  
  “唉,姐姐,这可就别怪我了,是你让我跑的……呃,我当时也这么误以为的。”眼见姐姐抓起一把箭在手要抽我,赶紧认怂。
  
  “刚才外面怎么了,那什么声响?”
  
  “哦,有惊鸿逃入城中,弟射之且中的,不过好像落到旁边院子了。”我也是太放松了,实话就交代出来了,应该继续装傻的。
  
  “真得抽你了,要不是人家姑娘不是把你当心上人,你这不明显撩拨人家么?”她真就拿那把箭作势打我,不过只是在我眼前收着距离虚晃,我也就不闪躲了。
  
  未想,箭簇中有一支松了,兀然长出一节来,就这一箭杆,着着实实抽我脸上了。
  
  声音清脆响亮,不算很疼,但有些意外,耳朵里都嗡嗡回鸣。
  
  姊姊翻转那把箭,箭头朝上,想要看看到底怎么回事,那肇事箭矢自己又落了回去,仿佛什么都没发生。
  
  脸上慢慢有些火辣辣的感觉。
  
  姊姊脸色慢慢变成一种尴尬且做作的无辜笑颜模样,仿佛真的什么都没发生。
  
  “有印子么?”
  
  姊姊继续露齿尴尬假笑,也不说话,只是点点头,仿佛什么都未曾存在,更何遑发生。
  
  一起吃过东西,姊姊终于良心发现般看了看我脸上那条印记,让我赶紧下去歇着,睡一觉说不定就淡了。
  
  下去,却又见徐家小妹出现在前门口侯着,心道,估计下午睡不成了,又担心扰了楼上人的好梦,便迎了过去。
  
  “为何不让人通禀?”我尽量让右脸对着她,尽量侧身与她对话,显得有礼,且方便掩盖。
  
  “早上怕影响公主和侯爷休息,刚怕耽误两位饮食。”小姑娘挺兴奋,应该是迫不及待想听到自己情郎的消息吧。
  
  “嗯,吾姊已告诉我了。夷吾确在我越国麾下,因都姓郭,我的安国夫人与其拜为姐弟。”我已预感到徐大人不出意外将投效越国。可惜老四早已婚配,否则,该让他给我到朝野各大门阀士族间走一圈的。
  
  当下,把当年明孜一战及之后之事原原本本讲给她听。
  
  小姑娘听得津津有味,我觉得已经超越了关心郭夷吾,更像在听什么传奇故事。临了忽然有所忆及:“哦,侯爷是不是射了一只大雁,落入我们院子了。”
  
  “哦,谢你们这些日的保护,送你们的,炖汤更好喝。我需去稍歇,徐小姐,我就不送了。”
  
  转身边走,廊下正好走过两个侍卫,仿佛就是那日和我一起对敌的那两个:“侯爷,您脸上……”
  
  “随我来,我有话问你们。”赶紧拖走。
  
  至侧厢房,问了些不轻不重有关他们生活起居,又夸了夸他们武艺好,便赶紧跑了。
  
  转身出去,还听得里面两个没眼力价地还在讨论:“应该是刚楼上那声那一下……侯爷咋惹着公主了。”“应是觉得侯爷有些失礼,慢待客人了吧,别说了,侯爷也是要面子的。”
  
  要不要面子,也就这样了,还能怎样?不过这俩小子和我对味,我也不喜欢把话窝在肚子里,当然,在官场时间长了,虽然不吐不快,但我可以坚持不说。但某些人仍然坚持认为,我不说和说一个样,脸上根本藏不住事情,所以我都用走神或专注于吃东西的方式来掩盖。
  
  若天下太平了,我肯定要找个地方隐居。佩儿给我讲过道德经,我很喜欢里面一段:“致虚极,守静笃,万物并作,我以观其复。”
  
  但我总想尽力为这世间做点事情,若事实证明我改变不了一切,我想也应该会有其他人能做。二十岁,我似乎已经看透了一切,纵不能欢庆胜利,也不会为自己的碌碌无为而伤感。想想刚才城头所见的阡陌中人,他们播种的可不仅仅是禾苗,而是这一年的希望。
  
  下午,又被人唤醒,却不是楼上贵人,来的使者说是西北长史领军到了,他将继续往前去攻下涪与绵竹。
  
  上马出外相迎,还请上徐将军一道。子实尚在老城那,一路避开行军队伍,小心地走一条略宽的田埂,临近老城,却是我那些羌人随从兴奋地先骑马飞迎而来。我的兵器什么都带来了,显然,我的忽然消失,让他们担心了一阵。这帮孩子着实淳朴地让人安心,和他们用羌人的话打过招呼,让他们见过徐将军,徐将军也以羌礼回之。不多叙话,便一起跟着我去见子实兄了。
  
  子实盔甲整齐,却发须散乱,只用个毛皮护额束着,光看颈项以上,野人味十足。他骑马在老城墙残垣高处看着周边景象,见我靠近,不由得和我抱怨了两句:“子睿,你就不能稍缓缓,等我们大军过去,我还看了你发的告示,你没看我行军都慢了,帮你陪着小心。小羊羔子,坑你哥,你记着,呃,你身后那位是徐大人?”
  
  李长史姿态高雅,言语温和地与徐大人叙话,褒奖举义为民之事,龙门之后的风采尽显。
  
  就是回脸对我,脸色瞬间就垮成一个恶霸。
  
  徐大人请李长史晚上赴宴,李长史欣然允诺,徐大人便告辞回去了。显然,他看出我们之间有梁子要解。
  
  子实和我在一起,心智就不是特别成熟。
  
  从枪架上提起一根粗木棍子甩给我,自己却有些故意显摆,使力故意不正取另一根木棒,手掌特意用力硬拔,生生崩坏枪架上面齿孔。围观诸人一阵欢呼,知道眼前有番大热闹可看了。
  
  “几番打斗都没把你收拾了,这次定和你打个痛快。也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可以打了。”
  
  松绳扣甩开披风,卸下长弓箭壶,我也充满兴奋。名为学堂文人,但骨子里难改的粗人禀性总能找到这种娱乐方式。不过走上校场前,子实还是和我轻声交流了一下,确定徐大人的军队全在城中,而我也在城中。他点点头,翻掌相请。
  
  我们二人绕场稍作活动放松,旋即棍棒相向。只听一声子睿小心,立刻攻来。他那分明是枪法,扎刺拨点,缠圈拦拿,挽回挑戳,甚有条理。不敢怠慢,仗着力大,辅以腰力,以棒头舞花,努力缠住对方枪头,护住自己,寻机反击。
  
  今日子实不同以往,似有些认真,本要留力,却慢慢只能全力以赴。幸得之前多和人对练,招法熟练,但仍陷入苦战。
  
  将往日熟练用过的招数寻机使出,中间转一次刀法,两次枪法,缓解了几次险情。甚至有几次稍有主动,只是抢进之时,又有些顾忌,稍缓了一些,旋即被子实反攻回来。
  
  忽见其枪当胸刺来,刚要压下,枪忽又瞬收,其身形上拧,自上而下又刺我喉头,身体赶紧侧开,奋力用棍向上而击,阻其再变杀着。未想,其枪头势忽追身,却正好刺中我棒梢,霎时,我棍前段碎裂,他的木棒头也劈成两节。
  
  众人欢呼雀跃,我心自惙惙。
  
  子实看着自己的棒头,丢了开去,故作镇定:“算你小子命大。”
  
  很奇怪,不知道为何,子实其实让了我,但似乎本身又想让我受点伤。
  
  我也丢下木棍,拱手相让:“兄长最后那几手甚是漂亮。若木棒完好,后几招我便要输了。”
  
  “算你老实。”他脸色很怪,总觉得我欠了他一个天大的帮助似的:“咦,我刚打到你脸了?”
  
  那印记还没消啊,我心中略有不安,不敢说出来,只能摇摇头。周围人看着没热闹看,也就纷纷散去了。
  
  到底什么事情?
  
  哦,没事,被公主误伤了。
  
  真的是误伤么?不是家法收拾的?
  
  子实兄说笑了,我哪会犯什么事情,值得家法伺候。
  
  呃,你别那么自信啊,我可给你带着一个人。言毕,拖着我袖子直接往校场后面帐幕内走。我心中咯噔一下。
  
  幕帘微启,伊人带笑。
  
  仿佛子实看了我一眼,临走之前留一句:“你被打死真不冤,傍晚我自己去。”
  
  这大帐内,我陪着笑。伊人看着我脸上那道。问我怎么回事。
  
  我倒是看着她手上缠着的布条问她怎么了。
  
  她说最近无事,便练武来着。
  
  旋即,放过我脸上印子问题,便要“持刀行凶”。只能出去提个半截断棍陪她练习。
  
  她肯定是有底子的,就几日练习已颇有些成果,实在令人怀疑她小时候在剑阁到底是怎样长大的。甚至能回忆起她和小南交过手,那时候虽然小南还是个孩子,身量未成,体格一般,但出招也算凶猛,但几招之内也没能拿下她。这一走神,无意中以棍架刀,她忽然啊了一声,刀也脱手了,双手相握。
  
  这个情况我不生分,我牵过手来,帮她解开绷带。果然,手上老茧,淤血,裂口,该有的全有,看她龇牙咧嘴的小可怜样。把她脑袋揽进怀里,靠在胸口:“你这是何必呢?”
  
  “子睿,我不等你先走啦!”一个贼兮兮虬髯大汉脑袋探进帐门口,我回身不屑地瞪了他一眼,他一脸一切尽如我所想般的得意:“嗯,我先去向赵国长公主问安,你们继续,继续。”
  
  她没打算脱开,只是抿嘴笑着。
  
  “我不笨,子睿这段言行是想告诉我,若跟着你会面临什么?论经史典籍,古文训诂,我不及佩儿姐姐,论运筹帷幄,出谋划策,我又远逊银铃。所谓吟歌作赋,游戏文字于子睿恐又无用。刚看子睿与李长史一战,忽然明白一路李长史与我言行伍之艰险,给我解释为何你在军中就换成另一个人一般。你们捉对厮杀,明显已经各自收力,仍令人目不暇接。我看过各种邸报……嗯,你知道我在哪里可以看到。觉得现在能理解子睿了……我会保护好自己的。”
  
  “我还以为你就是要和你姐妹……”
  
  “那也是要考虑的。”伊人又换上了一副调皮嘴脸:“还好,当年我们小的时候,子远哥哥便教过我们剑法和刀法,只是那时只是游戏。我们猜他可能喜欢我们中某个,我们还一起捉弄过他,套他的话,但他竟也说不清除喜欢谁。可这应该也怪不得子远哥哥,我们私下里便聊着,可能是我们自己也弄不清楚,因为我们自己就是这样做一样的事情。”她低头看着自己手,笑着:“说来,子远倒是和子睿的性格差不多,平时憨憨的,他主动教我们刀剑,或许就是想接近我们吧,但却因我们有两个,他也闹不清自己喜欢哪个。只是临了,我却没和他说上一句话。”
  
  我仿佛倒是能把整个故事连出来了。一个子远冒死救黄怡,带着她一路南撤,却一直不敢表白的故事。这点上,子远当真是纯情男子,我倒是个不堪的花心汉。
  
  作为连襟,我有点心疼子远。若不是我,这会儿还不知道他怎样呢。
  
  “你晚上和不和我一起赴宴。”
  
  “我?不好吧,我还没过门呢。”伊人有些害羞。
  
  “没事,我不在乎。”我一直没羞没臊,很不要脸。
  
  伊人更害羞了。
  
  有些事情,必须和她袒露心计了:“你该知道,佩儿和银铃都知道,你是我第一个心动的女子,我第一个心爱的女子,我也从未避讳。我内心渴望的是碰见一个我爱的人,她也爱我,然后一生一世,从一而终,不再有任何波澜。从小和银铃一起长大,我的一切品行确实都是银铃一路引导的。所以得知婚约后,我当时心中便将你断了……”我叹了口气,托着她的手,想婆娑一下,看着伤口,怕她疼,便继续托着:“银铃之前一直没告诉我婚约的事情,但是从小到大,她一直灌输给我的都是从一而终的信念,仿佛是也断了自己的路。但她会替自己争取,她让我误解,让我考虑清楚自己想要什么。再告诉我实情,然后让我自己做选择。于是我从一而终的想法动摇了,你知道我是承天下公义,受诸人恩惠才能活下来的,他们不惜性命救我,并非因我做了什么,而是因我的祖辈蒙荫才活下来的。而原本我肯定是无法仅凭自己在襁褓里活下来。”
  
  我长呼了一口气,感觉压抑在心里很长时间的话,一下子吐露出来,终于能舒展一下了。寻了个地方坐下,伊人乖乖的将手搭在我的腿上,也陪我坐下。
  
  “所以我不想骗你,如果今生我只能娶一个女孩,那一定是佩儿。祖辈之荫,仅余我一脉,无需他人教导,智亦当履诺。况……”本欲说佩儿父亲如何舍生取义之举,忽然醒觉,虽不能骗她,但也无需告诉她那许多事情:“但经银铃一点,我却发现自己无法离开银铃。我从小和她一起长大,只有她一个亲人,当别人被父母抱着,牵着,欢笑着,我却只有银铃替我抹去眼泪。当我接受自己可以不需要父母也能快乐地长大,我确实也已经长大。既为了父辈之情娶了一个我甚至都不认识的女子,为何不能留住自己唯一的银铃。所以我请夫人,让我再娶银铃。”
  
  伊人指拈袖口,抹了我的脸颊,让我知道自己流下了眼泪。
  
  “子睿真是跟着女孩子长大,这眼泪流得也和女孩子一样多情。”
  
  我拉下她的手,不好意思地笑笑:“后面的事情,不知道你知道不知道。佩儿走了,她给我留了一封信,说她替父亲完成遗命,但她有她心爱之人,视我若弟,她走非我变心不守诺言之故,实在是不喜欢我。”我想起那日被人藏起的信,嘴角泛笑:“哼,这种好女孩,怎舍得给别人祸害。就让我这禽兽来吧。”
  
  “子睿为何总要骂自己。”伊人咬着嘴角。
  
  “你看我已经有两个妻子了,所以,我已经与自己原本志向不一了。我也想做好人,而且,你看到的我不是衣冠楚楚的,就是盔甲整齐的。邸报上常夸大其言,又或隐晦莫深,你见过方圆多少里都是死人的景象么?残肢断臂,膛开肠溢,脑浆迸裂,血流成河的景象我闭上眼睛就能翻涌起来。我不知哪一天可能就在那个景象里某个角落里奄奄一息,或许用手指蘸血,在地上给你们写诀别信。”
  
  换做我给她抹泪了。
  
  “所以,在雒阳见过你后,我注意到了仲道兄后,又观察了一番他,我觉得他是一个值得托付你的男人。你在他那能到完全的爱,而我不能。”我停了一下要说的话,替她擦去眼泪。
  
  “银铃与我说过不少你的事情。”她接过话头,替我说了出来:“她对你心怀愧疚,我问她是因为佩姐姐么?我记得银铃笑着摇头,说自己一番设计让子睿做选择是自己一生最正确,也是最漂亮的计策。还和我很是骄傲地说,我喜欢的子睿为何要平白让与他人,谁都不可以。”
  
  “那为何要对我心怀愧疚?”
  
  “她说自己比你更大些就好了,自己还是孩子,怎么教更小的孩子。自己学的经典,还没有自己领会,就硬塞给你,让你很多时候就有点认死理。一件事情,哪怕再危险,你关心的不是危险,而是事情是否正确。小时候,自己都不明生死,给你讲时,自然是大义凛然,全然无惧,结果就是你行事从不问结果,只认道理。常轻言生死,只强辨是非。而且说自己有些年开始懂男女之事时,脾性有些乖张,对你有些管束失当。等你开始通男女之事后,又对你有些管束过严。(注1)所幸,你本性善良,没有走偏。后来还笑道:也不能大太多,三岁或许才是正好的,至少能玩到一处,否则,子睿定会很开心地把她嫁出去的。”
  
  我们俩都笑了。
  
  “我说过要见你的两位夫人,我本希望看看是怎样的女子让你死心放弃我。却未想后来银铃与我说,既然她是想法将自己留在子睿身边的,所以如果我想和子睿在一起,只要子睿同意,她也不会阻拦,但我得自己想办法,她不会阻挠,但也绝不会帮忙。若事成,我还必须感谢她,因为我只有抓住子睿一个弱点才有可能,而这个弱点,也是被她培养出来的。”她依然在笑,我却愣住了。
  
  “于是我燃起希望效法银铃,长途跋涉去见过你的佩儿,我的佩姐姐。她当然早知道我了,我就记得我尚未说明来意后,她便带着笑淡淡地对我说:‘佩知妹所欲,可如铃之法,若不成,若成,则相助扶携子睿至命终,共葬平陵。’”
  
  初平三年春,我二十一岁,却已征战无数,以致天下皆传我虚名。虚名终是虚名,其实我只是一个一直被别人算计好丢在这天下某处的棋子而已,不过,吃亏的却不是我,我也没有什么值得抱怨的。“故君子能守,无咎。”终明其意也。
  
  注1:书中银铃和子睿相差3岁,所以当银铃作为一个正常少女开始青春期时,子睿应该基本上在七八岁狗都嫌的年纪,而当子睿作为一个正常男孩开始青春期时,银铃还没有进入第二青春期。其实银铃,子睿,郭佩三人的各自的原生家庭情况又很特殊,各自完全不相同,从各方面影响了他们的性格(以后会再作注明)。这些设定是经过一定量的社会及心理学真实案例查阅后做出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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