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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回 方圣公僭号睦州府 白总管矢志扬州城

第五回 方圣公僭号睦州府 白总管矢志扬州城 (第2/2页)

且说傅玉等人败逃回扬州城中,云天彪见杀出无望,仰天大哭道:“我云天彪一生兢业克公,而今竟会家眷失身贼手。”周铁园道:“即是如此,早先知府那厮便刻扣俺们军粮,一味贪恶,自己置造花园,不管别人饥冻,人人怨恨。朝廷派人来察,谁想那厮陷害小将们不得,却把别个来晦气。大家早有不服,反正今番贼寇如此势大,不妨一齐反了,说不定可保家眷无忧。”云天彪惊道:“如此怎可?岂不辜负朝廷之恩。”唐午峰叫道:“恩、恩、恩。将军那春秋大论被那一班腐儒批得只有四字佶屈聱牙,一无是处,还有个屁的恩一说。”云天彪羞红面庞,犹如一块粉装脸上抹了一汪老猪血,不知何措词可说。
  
  众人正说间,却见城下贼兵再度围城,官兵传报,云天彪等人飞身上城,方腊叫推出两辆陷车,云天彪看去,正是自家老父爱子,拍城大吼道:“贼人放了我家眷。可敢与我战个三百合?”方腊哈哈大笑道:“云天彪,你莫要负隅顽抗,献出城池,纳首乞降,可保你一家老小无忧,本王亦当不计前嫌,唯才而用。”周铁园、唐午峰等一众官弁皆劝云天彪道:“总管为城池百姓,且降了罢。”却见那陷车上云威睁开两眼,见已来至扬州城下,张开海口,奋声叫道:“天彪大儿知悉:人谁不死,正恐不得其所,以此并命,何恨之有!我年老矣,死固其所。况一生上不愧于国,下不愧于家,我死亦无遗憾。愿为我子孙者,居家则孝,为官则忠,勿陨家声,毋坠我志。至于毁身哀瘠,徒自伤怀,于九泉何益哉?况汝致身事国,此身乃国家驱驰奔走之身,若令哀毁废没,则上负乃君之知遇,即下负乃父之属望也。戒之!汝素来爱慕关王之风,颇知自爱,关公、张巡者亦是我之所最爱企者,今番切不可因儿女私情而至失身降贼,即是九泉之下亦当为我道辞。”说罢就见云威奋力将后脑往木枷上一磕,登时血如泉涌,咽气于此。众人大惊,可怜这云威矢志不渝,却是身丧陷车,慨慷为泣。
  
  云天彪见自家老父已亡,自在城上嚎哭不止,方腊见了,便又叫人把云龙自那陷车中宛若鸡子一般提拉出来,跪在地上,刀斧手上前,举起鬼头刀,预备要砍。云天彪连忙道:“求大王开恩,天彪愿降!”方腊大笑道:“早知如此,何必当初。”当下云天彪传令大开城门,放贼兵入内,引着傅玉、风会、毕应元、周铁园、唐午峰这一众官弁,一道儿跪在路边乞降。如此扬州、宣州也尽被方腊所得。方腊大开庆功之宴,因云天彪奏请,便将云威、赵守诚二人着城中风水宝地好生安葬。不在话下。
  
  却说扬州城破之际,白钦入了扬州,指挥兵士前往府库查点,沿途百姓见有兵来,纷纷相避。正行之间,却见一个文士,约摸四十上下年纪,戴一顶青布方巾,穿一领皂布长袍,骑着毛驴,不紧不慢的穿过街来。前头兵士看着,便喝教他走去。却看那人见着兵士,亦不闪避,只顾走来。白钦见时,心颇异之,便纵马向前,拱手道:“敢问先生高姓大名。”那人乜了白钦一眼,一拱手道:“在下杨律,人称夺命书生的便是。”白钦听了这个名号,不由一震,遂道:“晚辈姓白名钦,现在方圣公帐下亲兵总管是也。”,杨律冷哼一声道:“久仰白总管大名,今日有事在身,恕在下无礼!”言讫拨过驴儿,一道儿走了。白钦身边亲兵见他如此,不由大怒道:“这厮好生轻慢!”便要纵马去追。白钦却是一下挡住,道:“此人处大变而不惊,真奇人也。今日当会他一会。”便吩咐副将引兵去查点府库,自己悄悄地催马趱将去,只是慢慢跟着。转过一个街角,就见杨律忽地停住驴,却不回头,只道:“久闻白总管直性,不饰本心,今日为何这等闪避?”白钦听时,只得催马上去,施礼称好。杨律道:“不知白总管来寻我这一介布衣,所为何事?”白钦道:“白某见先生气度不凡,欲与先生相交,故特来请先生往我居处一叙。”杨律道:“既是白总管相请,岂敢拂面?只是此去军营,不免又要劳顿。此处便是在下于扬州的居处,不若就由在下作东相请罢!”白钦见他不肯劳顿,心下亦欲教他知己相访之诚,也便应了。当下杨律便将白钦让入街边一间小阁儿里,白钦见其中只是一榻一桌一椅,心下不由越发奇之。杨律让了座与白钦,又取了些水来倾在一个盏儿中递了来,笑道:“此处无有甚名贵茶水,只得如此,白总管且用着。”白钦亦笑道:“这却何妨?先生乃是君子,古书言君子固穷,此是良人之举。”杨律道:“在下多谢白总管抬爱。”白钦却是摆手道:“先生不必再呼我总管,这等说辞,俱是外人叫的,白某以先生为知己,何必这等客套,先生如不相弃,白某愿以叔父相呼。”杨律急道:“这却不好,若如此时,反弄得不能开怀而叙了。”忽地一转念道:“却才在下听得那些兵士称白总管为星君,这是何意?”原来数月之前,白钦与部将石宝等人闲谈之际,石宝问及白钦表字客星是为何意,白钦便言缘由,因其母梦客星入腹而生白钦,故而如此,石宝等人大呼原来白钦乃是星君下界,于是从此人皆呼白钦为“星君子”,后便俗俚称为星君。白钦见他问及,也便说了如此缘由。
  
  杨律听时,却是笑道:“不想总管还有这等渊源,既是如此,不知在下可否也称星君耶?”白钦大喜,当下便允了,又请教前途,杨律道:“如今世事不宁,星君乃是好汉,自然有可为,何必多问。”白钦道:“白某只是尽人臣之道,惟愿替圣公分忧,如蒙不弃,请先生入我义军,共襄大业。”杨律笑道:“星君当真折煞在下了。在下不过一个书生,岂敢从命耶?”白钦道:“方圣公不论出身,但是人杰,尽都用之。只为打出一片清平之世。”杨律听时,却越发放声大笑道:“所谓人杰,莫不是云天彪那一类作伪?平日好学先贤为人,言必称忠义,事一及己便绝仁弃义。此等人物,义军却引为人杰,当真可笑。”白钦一听此语,不觉嘿然。杨律又道:“星君却以方腊为何人也?”白钦道:“圣公以樵子之身,建下偌大功业,乃当世俊豪也!”杨律摇首道:“星君错了!我观方腊其人,绝非成大事者。义军每下一地,往往大行屠戮,以致各州县官吏百姓尽皆胆寒,虽朝廷无道,亦不敢尊奉圣公之位。杀业太重,不知收聚人心,其谬一也!义军举事数月,已略数州之地,似此之速,其治必不稳当,然仍不知休养,一味进兵。贪利好功,无经营之本,其谬二也!云天彪虽有据城负隅抗衡义兵之举,然其父子家眷何罪之有,无辜迫死兵灾,是曰不仁,其谬三也!有此三谬,足可见其人好记小怨,贪鄙无谋,坐井自大,臧否群士,不过乃一器小之歹人也。将者何以守国。其祚运之不延也,宜哉!星君若只从他,将来恐有不利。”
  
  白钦初时听得他说方腊器小,不由怒从中起,正待发作时,忽地又想起赵守诚一事,心道若非方腊之语,赵守诚亦应不至身死险道,一时不由越发无话了。杨律看他不言,知他心意已变,遂又道:“如今朝廷,虽然主昏臣庸,然仍有气运,似张叔夜、种师道、李君一等人臣,忠于为国,通达治体,蠲除苛烦,爱养士马,抚循百姓。远者归复,近者尽力,兵不血刃,而大事可定也。有此等人在,欲尽取千里江山,一匡天下寰宇,恐尚不可得。若星君有意,宜及早去之,免得日后大祸降临,只落得个斩首市曹,遗臭万年的计结。”白钦听时,暗道:“我来说他,反吃他说了我也!虽是如此,其言却也有理。”便只是坐着,良久方道:“先生之言,真至言也!只是我与那吕师囊恩同父子,若就此去之,恐不义也!”杨律叹道:“星君真乃忠义之人也!既是如今不愿去之,在下亦不多言,只是在下还有一言:在下本是江州人氏,如今不过在扬州小住数日,倘他日有变,星君尽可前来江州白龙庙外揭阳村相投,杨某定当全力相帮。”白钦一听此言,登时起身道:“先生大德,白钦没齿难忘。”言讫便要下拜,杨律赶忙一把扶住,两个又叙了数句,白钦便起身告辞,自回营中去了。
  
  却说白钦回营,心下已然思虑不已,正枯坐间,忽然兵士来报圣公有令,召白钦往御营议事。白钦遂装束了往御营中去,只见方肥、云天彪、吕师囊已先在那里了,方腊赐白钦坐了,便说出一段根由来。
  
  原来在这江南地界有一支厉氏流派,传自姜尚之脉,因周朝厉王败坏国门,横生祸事,以至后嗣飘零四海。单说这一支厉氏流派祖贯乃是温州东瓯人氏,其先上自大唐开元年间时便以贩茶为生,渐至做大,竟成一方富甲,中有一家厉氏大姓,素来忠良慷慨,乐善好施,心怀义气,为一方贫苦小民所敬,这厉家老者共生有六子,长子厉天耀、次子厉天朗、三子厉天青、四子厉天闰、五子厉天佑、六子厉天佐。此六人皆是推金山、倒玉柱的英雄好汉,尽是一副忠肝义胆、侠义心肠。单说这四子厉天闰最为利害,因其出生时天落异星,四方乌鸣。房内一阵婴儿啼哭,接生婆看那厉天闰双眼碧绿如玉,大为惊奇。及至长成,更是仪表不俗,八尺身躯,碧眼青瞳,虎齿外突,加之品性顽劣,又没面目,好勇斗狠,与人争扯时,常是见血方止。故而乡人皆唤他一个诨名,叫作“碧眼梼杌”。
  
  厉天闰二十岁时,五台山高僧沈峰和尚云游至此,因见着厉天闰此貌非凡,便将其收降为徒,溟灭魔性,皈化善因。前后历经五载光阴,习得武艺多般,遂出关归乡。不想到乡翻似烂柯人,因朝廷无度,东瓯地界海匪横行,万民蒙难,厉家亦难幸免其中。全族仅有厉天耀、厉天佑因出商之由而未遭祸患。不想海匪虽是如此肆虐,那一众州官却是谎报不提,只把百姓生死置之不理,苛捐杂税照旧加倍。厉天耀因而气火攻心,一病不起,后至呜呼哀哉,魂归故里。厉天闰、厉天佑因全家血海之仇,索性纠结这一众东瓯灾民率众起义,又攒动同乡好友司行方,其人本是京城武师,因恶了高官逃至此地,与厉天佑素来交好。这两路义军游击合纵,所向披靡。短时便把温州层层围住。彼时方腊起义已是东西南北四路兵征,故而厉天闰等便遣使来见,表投诚之意。报马来时,方腊才进得府衙坐了,见着此报,不由大喜,便召这几个股肱之臣前来,共同议定日后之事。
  
  且说方腊说过事端,便问计策,吕师囊道:“既是那厉天闰有归顺之意,理当相帮,如今便应遣一大将前往镇抚。”方腊依允,便问何人可往。白钦听了此语,不由思量着杨律之言,有心要为日后计,便起身道:“小将愿走这一遭。”方腊道:“白将军乃近卫之臣,今若一去,教寡人如何是好?”吕师囊道:“此等收服人心之事,正需亲信之将前往,方为稳当。”方腊听时,亦只得应了。当下白钦引了心腹大将七杀神石宝、黑杀星景德、银脚蟾戴厚,水军总管玉爪龙成贵、锦鳞龙翟源、冲波龙乔正、戏珠龙谢福,点了两万人马,秉程南下。这一日过了婺州,正走到方岩山地界,白钦见着此景,不由想起仇琼英来,又念想今日将要去温州,必过此山,若是两下争斗起来,恐是不好,便欲去寻仇琼英论旧,遂说与石宝等人听了。石宝道:“星君昔日逃婚而走,那女子定当怨你。今日若去,恐有不测。”白钦笑道:“你须不知她脾气,其人嘴硬心软,虽是一身武艺,却全然是闺阁妇人之心,且而今还有诸位兄弟在,定不会有事也!”石宝见他说的坚决,也就不再多言。
  
  当下白钦自换了冠带,上山而去。那山上站哨喽啰却是新入伙的,全然不认得他来。白钦道:“睦州方圣公帐下亲兵总管白钦求见仇寨主,烦请通报。”那喽啰道:“寨主有令,不与军伍之人相见,尊下请便。”白钦道:“既是如此,你只说白钦来访,昔年我二人亦曾有旧,她自然分晓。”那喽啰听得是寨主故旧,也便入寨禀报。仇琼英一听白钦二字,不由便想起昔日之事,正待发作,忽地转念道:“这厮昔年逃去,今日怎地却又回来,不若见他一见,将旧年之事讲清,再做计较。”便教引见。白钦上堂见礼,仇琼英看他戴着幞头,穿着鹤氅,一幅文相,便笑道:“阶下却是何处来的儒生?这等做态。”白钦见她调笑,心下已知分寸,不由暗喜,便也笑道:“今日来会故人,乃君子之会,自然要文绉绉的打扮。”仇琼英大怒道:“你还要提旧事么?昔年你毁我清白,骗走金银逃去,我恨不能将你扒皮抽筋,今日竟还敢来么?”白钦笑道:“扒皮抽筋么?这样狠毒,岂是你琼矢镞的做派?”仇琼英看他一脸悠然,浑若无事,心下越发不知言了,勉强应道:“你走了这六年,一向无甚声息,今日前来,不知所为何事?”白钦道:“你我之缘虽浅,却也是曾交心之人,既有事体,安能不来相告?”言讫便斜眼看看左右侍从。仇琼英会意,便将左右尽行挥退,又将白钦让入后庭闺阁之中。
  
  白钦见已是无人,便自叩头下拜道:“昔年之事,是白某浅薄,只顾着己身,一时唐突冒犯,这里且赔个不是。”仇琼英默然无言,良久方道:“那时节是我拘你在此,我岂不知你有亡去之心,洞房刀剑,便是见证。不想到头还是吃你逃去,是我失计较也!”白钦道:“那时节我迷了心窍,一心要走,做下这等事,而今悔之晚矣。”仇琼英道:“此六年来,我总不许底下人言及你。不想而今你却还要来钩我。罢么!而今俱是过去之事了,纵然再怨,也是无益。不若且议前途事罢!”遂抬手教白钦起来。白钦见她如此,心知事济,便起身坐了,仇琼英道:“你我说了这许多旧事,我却还不知你今番前来所为何事。”白钦道:“我而今投了圣公方腊,做着大内亲兵总管一职,今日统兵往温州,正过方岩山,故特来寻你论旧。”仇琼英一听方腊名讳时,不觉大惊,道:“莫非你今日来劝我归降方腊么?可叹我毕生之愿,不过择一佳偶,保全祖业罢了。直恁地难么?”说着便扑扑簌簌地落下泪来。白钦慌递一张巾帕过去,道:“休要这等作为,直将我都弄得不好看了,实不相瞒,我在方腊帐下,亦不快活,又岂会将旧友也拉入此道。”便将杨律之事尽行相告,仇琼英听时,又惊又喜,遂道:“既是如此,不若你便留在此处,我只道你吃我杀了。岂不一举多得?”白钦急道:“不可!若那番时,方圣公定要发兵前来,若因我连累于你,则我无颜立于世矣!”仇琼英见他说的坚决,只得说道:“既你不肯如此,我也说不得了,只是你今日前来,我理当备礼相请,方是礼数。”白钦道:“礼物不必,此番前来,不过为两家不至相斗,只求相让道路,便是强了。”仇琼英自然依允,当下吩咐摆宴管待白钦,吃了一遭。白钦便告辞回去。翌日,白钦径统兵过山,自往温州,又行数日,便到温州城下,见着厉天闰等人,两下交谈,大有相见恨晚之意,遂引为刎颈之交。厉天闰述说前日屡战不利,白钦听时,心下也道当小心为上,两个便议定来日进兵。
  
  次日拂晓,白钦、厉天闰便引兵掿战,那温州城中捧出一员虎将,乃是温州兵马都监袁朗,骤马当先,头顶熟铜盔,身穿团花绣罗袍,乌油对嵌铠甲,骑一匹卷毛乌骓,赤脸黄须,九尺长短身材,手掿两个水磨炼钢挝,左手的重十五斤,右手的重十六斤,厉声喝道:“反国之贼,胆敢侵扰州府,快来纳命!”白钦见时,亦大喝道:“谁与我擒住他?”只见义军阵中银脚蟾戴厚,挥大刀出阵。两个战到三十合上,忽然戴厚横扫一刀,直劈袁朗腰上。袁朗急用挝相抵时,戴厚却将刀锋一转,便往袁朗天灵削去。袁朗大惊,不想戴厚心下太急,这一刀却劈高了几分,直从袁朗头顶削过。袁朗见此刀劈空,心知好事,左手将挝望上一迎,铛的一声,那把刀口砍缺。戴厚收刀不迭,早被袁朗右手一钢挝,当胸拍去,登时将护心镜拍的粉碎,戴厚口喷鲜血,伏鞍败回。白钦大怒,舞起星君剑,径取袁朗,袁朗挥挝来迎,两个连斗了五十余合,不分胜负。石宝、景德见白钦不能胜,各自挺军器出阵来助,官军阵中两个团练使滕戣、滕戡亦各使刀鞭出阵,四匹马便也杀在一处。斗到涧深里,滕戡兜头一鞭,盖将下来,景德急举枪挡时,却不防斜刺里滕戣一刀砍来,正中腰肋上,翻身下马。却是幸得甲厚,未曾重伤,爬将起来便奔回阵去。石宝见走了景德,亦无心战,虚晃一刀亦回本阵。那边袁朗望见二滕得胜,跳出圈来,大喝一声,官军便涌将上来,两下混战一场,各自收兵。
  
  且说白钦收兵回寨,道:“不想这温州竟有几员虎将,今日当真挫了锋锐。”厉天闰道:“此地是江南一个坚城,四面屏障有郭公山、华盖山、松台山、积谷山之险,人杰屡出,定不可强取。”忽然帐下一人叫道:“叔叔为何这等自轻,前番我已探得城南水道,只为本家没有会水之人,故未能行得此计,而今白总管带来数百水军,若自水道前往,定获全功。”厉天闰看时,却是自家侄儿尹彤所言。
  
  原来这尹彤表字天彩,生得五尺身材,面如傅粉,好似妇人女子一般,乃厉家三子厉天青之子,因其父早亡,厉家又衰,其母尹氏遂引着他回归母家,随母姓尹,后其母家亦吃花石纲害破,只得浪迹绿林,约摸七八年光景,又探知两个叔叔起事,遂前来投效,平素善使双剑及一个遮掩飞爪,能打药镖,惯会探听消息、锄除要人,故而江湖上都唤他作帐前燕子尹彤。当下厉天闰道:“贤侄既已有计,则我等可于今夜自水道袭取。”于是白钦便着成贵、谢福、翟源、乔正四人,点选精干部曲,共是四个头目,分别唤作罗富、彭贵、秋安、单康,引八百水军,自水道向北,直趋城关。
  
  这日半夜间,四个水军头目引着水兵,无声无息泅在水中,径向南城而去,约摸半个时辰,进得南塘河,已到温州城墙下,却犹是无甚动静,四人见时,心下暗喜,便指挥水兵使利刃去劈开木栅,才一动时,忽然听得一阵铃响,便是一片声呐喊起来,原来水中设着一张大网,拴着铜铃,正被水兵撞响,当时便见火把通明,城上岸上旗号摇动,用箭乱射,并着石子灰瓶,一发都打将下来,那灰瓶一遇水时,便乱炸乱迸,将河水烧得大浪击起,河中水兵,多有着伤者,四个水军将佐见不是头,急令退走。却见后面呐喊声亦起,乃是官军水寨之兵杀到,为首的是四个都头杨白、叶赋、徐鼋、汪从,各自跳下水来,与义军战在一处,罗富、彭贵见时,各抽短刀来战,杨白见来得凶,回身便走,罗富哪里肯舍,便去追时,不想那杨白却是暗地里一脚蹬在河岸,踹动机关,只见一个铁钉板,自城上兜头盖下,罗富闪之不及,吃它穿了个后背透前胸,死在水中。彭贵大惊,正待逃上岸时,那叶赋箭也似地游将上来,狠狠一刀,搠入小腹,亦是一命归冥。那边秋安、单康正与徐鼋、汪从接战,一见不利,急舍了官军,引着部曲拼死游将岸边去,杨白望见,把手一招,岸上官军水兵乱箭齐发,秋安才一登岸,一箭正中左股,立脚不住,跌下水去,杨白早赶上来,摁住便割下头来。单康见秋安惨死,不敢上岸,便往南游去,叶赋却早料着,先游将去,正截着去路,单康此时已是魂飞魄散,只得勉强来斗,不过三合,吃叶赋卡住左手卷入来,抱住脖颈一扭,登时毙命。八百水军,大半毙命于水中。余下几个命大的逃回去了。
  
  却说这一众残兵见了白钦,述说官军水师如此厉害,白钦大惊,此时随军大夫亦来告知,戴厚伤势沉重,咳血数升,连呼圣公而死。白钦听时,只觉天旋地转,几乎倒地。厉天闰道:“眼见坚城难下,反送了五个弟兄,而今不若撤兵罢!”白钦无奈,只得依允,于是整顿人马,星夜离城而去,回返睦州。这时方腊亦从扬州回返,白钦诸人见了方腊,述说战况,伏地请罪。方腊闻听败讯,一时也失了神,正慌间,只见云天彪道:“主公,一时胜败,不必挂心,死节将士,是为大业而亡,乃其大幸,然个中忠义之众,合当旌节嘉勉,以慰三军之意。”方腊会意,于是当即传旨,追授戴厚义节郎,行办丧礼,抚慰其妻子,并在军中传扬其事。礼节毕后,云天彪又道:“主公虽于小村登基为帝,其忠义之心天下昭然,而今已虎据睦州、歙州、婺州、扬州、宣州、润州、秀州、处州、苏州、常州、杭州、衢州、湖州共十三州之地,宜速速正位,以绝天下说客之名。”方腊听时,不免大悦,于是云天彪又结连吕师囊等群臣连署上表劝进,择定吉日,交吕师囊、云天彪二人掌礼,筑坛于杭州血池之南。诸事齐备,多官整设銮驾,迎请方圣公登坛致祭。因赵守诚已亡,故由方肥行国师之事,那方肥身着华服,一人在坛上,高声朗读祭文曰:“惟宣和二年十月初九日,皇帝臣方肥敢用玄牡,昭告文武百官:大宋飨国八世,历年一百六十有一,行气数终,禄胙运尽,普天弛绝,率土分崩。孽后赵佶,德不配位,绍兹衰统。言路壅闭,导谀日闻;恩幸恃权,贪饕得志。缙绅贤能陷于党籍,政事兴废拘于纪年。赋敛竭万姓之财,戎马困三军之役。多作无益,侈靡成风。利源酤榷已尽,而牟利者尚肆诛求;诸军衣食不时,而冗食者坐享富贵。灾异叠见而不悟,闾阎怼怨而罔知。圣公方腊生於宋稷,遭值期运,承乾秉戎,志在拯世,奉辞行罚,举足为民。群臣将相州郡百城执事之人,咸以为天意已去於宋,宋氏已终於天,当行尧舜之道,效唐虞旧例,令天道重还有德之君。郊祀无主,休徵嘉瑞,前后杂沓,群下将士,以为宋祀堕废,圣公宜延之,嗣武二祖,躬行天罚。圣公惧无德忝帝位,询于庶民,外及遐荒君长,佥曰:天命不可以不答,祖业不可以久替,四海不可以无主。率土式望,在腊一人。圣公畏天明命,又惧神、灵之业,将坠于地,谨择吉日,登坛告祭,受皇帝玺绶,抚临四方。惟神飨祚宋家,永绥历服!”读罢祭文,吕师囊率众官恭上玉玺。方圣公受了,捧于坛上,再三推辞曰:“方腊无才德,请择有才德者受之。”厉天闰奏曰:“圣公上平定四海,功德昭于天下,况是天命之主,宜即正位。已祭告天神,复何让焉!”文武各官,皆呼万岁。拜舞礼毕,改元永乐元年。立结发妻子邵仙英为皇后,封其弟方肥为丞相,立长子方书为太子,白钦为御林军都总管,方冕、方貌、方肥、方五相公、方兴、方七佛、方卫各为七部大王;诸位大小官僚,一一升赏。又拣部下干练将佐,统镇地方。以贺从龙为睦州大都督、云天彪为扬州大都督、骆雄为苏州大都督、陆行儿为衢州大都督、燕横为秀州大都督、朱言为婺州大都督、家余庆为宣州大都督、邢政为常州大都督、吕师囊为润州大都督、方熊为歙州大都督、洪载为处州大都督、石生为杭州大都督、宣飞虎为湖州大都督。其余众将,皆按杂号将军划分,封爵赏地,各赐娇妻美妾,不在话下。
  
  这头方腊一面分封百官,一面传旨大赦天下,减免赋税。各处军民,无不欢欣雀跃。却因云天彪早先那一道奏章早把朝廷上下惊怒,道君皇帝便命裁撤苏、杭造作局,罢花石纲,又革免朱勔等父子兄弟官职,再令媪相童贯升任江、淮、荆、浙三路宣抚使,谭稹任两浙路制置使,调集京畿的禁军和陕西六路蕃、汉兵十五万,南下镇压起义。黄门官正拟朱签之际,却见一大臣手持笏板,伏地奏请道:“臣有一言,还请奏与陛下。”上皇道:“爱卿请奏。”
  
  那人不慌不忙,就在官家面前说出一席话,只因这一下,有道是:
  
  天府上国,化作一梦硝烟。
  
  十八官兵,折损宏图伟业。
  
  正是:善恶到头终有报,高飞远走也难逃。毕竟这大臣说出甚么话来?又乃何人是也,且听下回分解。
  
  此一回内,折了六员南军将佐:
  
  赵守诚、罗富、彭贵、秋安、单康、戴厚
  
  折了八员官军将佐:
  
  颜坦、翁开、蔡遵、霍启山、缪伦、上官义、刘以敬、上官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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